吴敬梓纪念馆游记
知识分子对现存制度的批评,东西方是大不同的。西方人认为这是当然的权利,东方人则当作是应尽的责任。吴敬梓,深受儒家熏陶和浸染,却甘为一名知识界的“牛虻”,赶在了时代的前头。他,试图捍卫理想,几经磨砺,摒弃了仕途。也正因此,使他拥有了批评的权利,以笔为器,针砭时弊,赋予其作品非凡的魅力,成就传世之作——《儒林外史》。
吴敬梓纪念馆,于一九九七年复建,坐落东关头路,背倚秦淮河,地处闹市,是一处清朗之地。馆的规模不大,前后一进,南北朝向,左右偏房,平面布局呈“凹”字形。主体建筑为一层砖木结构,檐口平挑,白墙灰瓦,雕镂半窗,具有典型的清代民居风格。馆内藏吴敬梓生平、著作及研究等资料,略显单薄。
馆周有东西两庭院,曲径通幽,落叶蔽路;拙石倚树,亭廊临水;内立若干雕塑小品,可谓一景或悠然,一境或野趣。寒冬腊月,天色苍茫,坐西亭之中,赏枝叶扶苏、听风声簌簌,身畔的秦淮河水静静地流着,碧如玉,凝似浆,流过多少往事!不禁遥想三百年前,夜深宁静,灯火阑珊,阶前冬草,四壁虫声。此时,窗下一消瘦身影,坐于案边,面容清癯,脸色苍白,时而把酒小酌,时而捧经吟诵,时而拂须沉思,时而奋笔疾书,如此,一晃过了二十年。
吴敬梓,是骄傲的。相传他自幼饱读诗书,才思敏捷,时常纵情悖礼、放浪不羁,养成一身傲骨。成年后,遭家道中落,仕途之路屡屡受挫,遂变得淡泊名利,知趣高雅,未参加高官举荐的廷试,饱尝生活艰辛,晚年落魄而终。纵观其生,如果说,美德如香料,碾碎焚烧时最香,那么,坎坷的命运成就了吴敬梓的傲霜之美。他的傲,宛如院中的老杨树,六株成群,环抱而立,虽叶已尽落,但形态舒张,枝干遒劲,呈擎天不屈之势,令人称奇。
吴敬梓,是寂寞的。身为江南文士之首,他交友甚广,常邀三五好友,从事户外活动,据说性格洒脱、豪爽。然而,琴棋书画、觥筹交错之际,又有几人曾像他,经历人生跌宕起伏,从大富大贵沦至以书换米;又有几人曾像他,满腹经纶,恃才自傲,却被命运所捉弄,逢考则败,屡试不中。我想,他的内心必然是苦闷的、寂寞的。酒,便成了他不离不弃的真心朋友,心中的悲凉和郁闷,惟在作品中得以宣泄。如今,故人早逝,院内凄风萧萧,游人渺渺。
吴敬梓,是鲜活的。身处酱缸文化,他对陈腐的科举制度深恶痛绝,极尽辛辣讽刺之能。平心而论,科举制度既是治国理政的良方,也能成为阻碍进步的毒药。在我国,科举虽已被历史淘汰,但选人用人的机制仍延续至今,最终转型为高考制度,不再限于服务政治,转变为各行业的人才选拔,这是一大进步。问题是,在一个缺乏财富机会的社会,倘若普通人家子女唯上名牌大学才有前途,那么,激烈竞争下,最终损害的,必然是社会的包容度和创造力。更有甚者,“进体制”成为当下潮流,高考升级为体制考,大量优秀人才消耗在体制内,明显是时代退步了。而那些落榜生,便成了现代的“吴敬梓”,深陷阶层固化的泥潭,或挣扎,或徘徊,或躺平,前途渺渺,无法自拔。
有人说,无论贫贱富贵、地位高下,每个自由的个体都应当有选择更美好生活的权利,那么,“吴敬梓”们的希望又在哪里呢?
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十六日 南京